盛夏陌如故

军人们说，穿上军装还不一定是军人，只有经过战火的历练，生死的考验，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深入敌后的救援行动似乎进一步激发了史蒂夫血液中那种属于雄性的勇猛、敏锐和沉着。他像一头雄狮一样自信地积累着经验，磨砺着本能。战场是危险的所在，然而对于雄狮来说，这里也是属于自己驰骋的王国。史蒂夫想自己身上也许有一部分本来就属于战场的东西，不管是在布鲁克林的街巷还是在炮弹横飞的前线，只是以往弱小的身体压抑了这部分本能和天性。回忆起和巴基一起在收音机前听到征兵公告的时光，恍若隔世。但史蒂夫清楚地知道自己当时的心里除了为正义而战的热情，还隐隐期盼着能拖延与巴基两两相对的时光，不要这么快各自走上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个隐秘的期盼，眼看就要实现了，哪怕是饮鸩止渴，也让人甘之如饴。

史蒂夫是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率队执行新下达的突袭任务的。他刚刚得知军部要遴选最优秀的战士成立咆哮突击队，巴基和自己都在其中。所以成功捣毁目标后史蒂夫顾不上休息，迫不及待地往回赶，要跟巴基商量一起加入突击队的事。

没想到一连几天，他都没见着巴基。每次他去找巴基，巴基总是在训练，要么就是在站岗。等了几天，史蒂夫终于见到巴基跟一群人一起嘻嘻哈哈往外走，他连忙快步赶上去，跟周围的人打过招呼，便走到巴基面前说道：“嗨，有时间吗？跟你说件事。”巴基耸耸肩，嘴角扬起：“现在有什么事比一杯啤酒重要吗，Cap？”他眼光在史蒂夫脸上扫过，身子也随之转了过去，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往前走。史蒂夫有些愕然。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他明显感觉到巴基态度里的疏离，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优雅，史蒂夫无数次见巴基用在别人身上，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此经历。

而且，尽管是短短一个照面，但史蒂夫清楚看到巴基眼圈下面有些发青，仿佛是没有休息好。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默默跟在巴基身后。

走进小酒馆，巴基跟一群人一起一边谈笑一边坐下。史蒂夫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坐在了角落里。前线的压缩饼干和罐头吃的人倒胃口，这家小酒馆的煎饼和牛排成了战火消停时战士们改善伙食的最佳选择。然而巴基一边大笑着，一边只是喝酒，面前的食物几乎没动。桌上的人喝高了，谈笑声越来越大，巴基却渐渐沉默下来。终于他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离开其他人走到吧台坐下，一边喝酒一边发呆，对周围的嘈杂恍若不闻。

史蒂夫上一次见巴基这样反常还是在他父母离婚的时候。他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了，而且很可能与自己有关，他心里莫名的担忧着，甚至隐隐有一丝畏惧，然而他知道他得搞清楚。

巴基坐在吧台前，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但他的轮廓比以前更加鲜明，却显然不是灯光的原因。史蒂夫走到巴基身边，轻声说道：“你该好好吃饭，现在可不是挑剔的时候。”

巴基没有回头，他喉头里笑了一声，没有表情地重复了一句：“是啊，不是挑剔的时候。”

“Bucky，你有心事。能告诉我吗？”史蒂夫无视他的嘲讽，像往常一样毫不拐弯抹角地问。

巴基的手忽然握紧酒杯，胸口微微起伏着，然后他回头看着史蒂夫，仿佛要看进他内心去，审视的目光让他翡翠绿的眼珠显得更加明亮。面对枪口也不曾有半分怯意的史蒂夫在巴基逼视的目光下竟然本能地想要退缩—--他不知道来自巴基的冷漠竟然是这么令人难以忍受。史蒂夫屏住呼吸等巴基的回答，然而巴基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落寞的笑了一下，一仰头把一整杯酒都灌进喉咙里。

他没有进食，空腹喝酒可不好，史蒂夫想。顾不得巴基的抵触，他伸手抓过巴基面前的酒瓶，一股脑倒进自己嘴里，强笑道：“你给我剩点儿。”

巴基看着空了的酒瓶，又看看史蒂夫，说道：“美国队长连酒量都不同凡响，难怪女人们喜欢你。”

“明明你才是受女士欢迎的那一个。”史蒂夫无奈地说道。他不明白巴基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但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她们对吗？否则又为什么退缩呢？”巴基挑起眉毛问道。

史蒂夫皱眉道：“巴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不要让我们之间有误会，好吗？”他不由得带上了央求的语气。

巴基沉默一会，点点头，转过头来缓缓说道：“Katrina写信跟我分手了。她说，是因为你。”

史蒂夫脑中轰的一声，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虽然是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各种思绪情感乱纷纷的分不清楚。首先感到的竟然是心疼，在战场上收到远方女朋友的分手信，巴基该是多么伤心？要怎样安慰到他？接着史蒂夫马上意识到巴基对自己奇怪的态度正是源自Katrina的信。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问道：“她…信上还说了什么？”

巴基摇头道：“没别的了。剩下的我更希望从你口中听到。”他眼睛定定的看着史蒂夫，先前那种强硬的冷漠渐渐淡去，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既忧伤又怀着某种期望的神情。

史蒂夫艰难地说道：“Bucky，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那么，是Katrina在说谎？”巴基的语气并不是咄咄逼人的反问，倒像是他希望听到肯定的回答一般。 

然而史蒂夫为之语塞。分手，是因为自己，这并不是谎言，只是，个中缘由他该如何向巴基说清楚？

史蒂夫的踌躇让巴基脸上期望的神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意外、愤怒和深深的伤痛。那一瞬间他显得那么无助，让史蒂夫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忍不住想上前拥抱他。然而不等史蒂夫张开双臂，巴基已经恢复了坚硬的外壳。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史蒂夫，用极冷极冷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Steve，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

巴基的话从史蒂夫心上碾过，抽去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思维。他张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仿佛眼盲的人站在悬崖旁，不知往哪边走才不会落入深渊。巴基不再看史蒂夫，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因为饮酒的缘故，他起身的时候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史蒂夫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巴基抬眼射过来的目光刺得把手停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巴基走了出去。

咆哮突击队的成立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人员的遴选、考核、目标的分配……预想中和巴基兴奋交流的内容，现在变成了空洞而冷硬的任务。史蒂夫每天都会见到巴基，然而巴基总避免和他单独说话。他和其他战士一样仔细聆听史蒂夫关于战术的规划，提出自己的见解，他也和其他战士一样，称呼史蒂夫为队长。这疏远的称呼就如小刀一般，一次次不动声色的扎在史蒂夫心上，让他恨不能堵上双耳。然而每一次他又会忍不住鼓起力量迎上巴基公事公办的表情，徒劳地捕捉他眼中别的情绪，尽管巴基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甚至不知道他的态度对史蒂夫是怎样的折磨。

史蒂夫也在折磨着自己。白天他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军人，然而每天晚上，他都会反复想象着自己如果告诉巴基真相会怎么样。跟挚友的女朋友不规矩，和爱上挚友本人，到底哪个更坏？至少巴基现在还肯跟自己说话，而真相说不定会让巴基会离自己更远。他记得老巴恩斯议员，也就是巴基的父亲，曾对两名发生恋情的战士表示过极度的蔑视和愤怒，认为他们“应该burn in hell”。而巴基是这么的崇拜自己的父亲…史蒂夫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懦夫，竟然藏身一个糟糕的谎言之后，每天都因为这个谎言带来的伤害而煎熬着，却又没有勇气揭露真相并面对随之而来的后果。